其實內森尼爾這個人給陸靈的感覺一直在變。他在她心裏曾經是典型的年輕的億萬富翁，熟悉之後她又覺得不那麽典型。她沒有興趣去追溯勞倫斯家族的底蘊或是了解他的過往，這源於她對他沒有太多的好奇心。她想，他最多也就是個托尼-斯達克（鋼鐵俠）——但事實上，小勞倫斯既不憤世嫉俗也沒有那麽高的智商。

他和那個漫威的超級英雄的共同點主要有三個：第一，很英俊；第二，很有錢；第三，童年有創傷。

人們總是相似又不同的。

陸靈很清楚她不可能跟內森尼爾成為完全意義上的朋友，同樣的，她也不認為，派特會和內森尼爾成為完全意義上的朋友。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對他有一定的信任。摒棄這位美國老板身上所有的光環與浮誇，他算是一個友善的人。這已經很難得。

她在輸掉自己第一百場執教的比賽以後，內森尼爾和托尼一起安慰了她，並表示無論媒體和球迷怎麽看待這個賽季的開局，他們都會支持她。她很相信他們是真誠的，但她也很清楚，當事態嚴重到一定程度——他們依舊有可能讓她離開。提姆問她是否有危機感。陸靈說她沒有被解雇的危機感，但她的確有一些足球上的困惑。

報紙上怎麽說，球迷們怎麽想，她已經不在意了。概率學上的東西——比如六輪英超過後還排在積分榜第七名有多大的進入前四的可能或者有多大的奪冠的可能，對她來說，同樣不重要。

按照內森尼爾的話來說，當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讓球員們失去對她的信心，不能讓球員們失去對這個賽季的信心。

好在，這才是十月初，一切都還來得及。

****

訓練場上，主教練的表情很嚴肅。大家都能看出來，她的心情不怎麽樣。就像媒體們渲染的，克裏斯汀-陸現在每晚一定都睡不好覺。球員們甚至可以看到她一天比一天嚴重的黑眼圈。

她的起點很高，所以人們對她的期待值跟普通年輕教練的不一樣。如果她第一個賽季只是帶領球隊成功保級了，第二個賽季提前保級了——那麽，她這個賽季前六輪輸掉兩場聯賽絕對不是什麽糟糕的戰績。

但事實是，她執教的第一個賽季就拿到了聯賽第五，而上個賽季闖入了前四。於是，這個賽季這樣的開局就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也讓她到現在也無法走出她此前不過是靠著派崔克-安柏的能力才能有那麽好的戰績的評價。盡管，派崔克離開QPR已經半個多賽季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早已在上個賽季的下半賽季證明了自己。可是，更多的人需要的是一個更有說服力的數據，而不是枯燥的戰術分析。

草坪剛剛修剪過。天陰著，雲層很低，不過看上去不會下雨，風也不大。一切都井然有序。

菲爾感到脊背出了點汗。他啐了口吐沫，依舊有些不真實感。

QPR這支球隊在他的印象裏始終是一支英冠球隊。總是會在快到夏天的時候頻繁出現在電視裏——解說員激情地說著他們這個賽季的戰績如何跌宕起伏，但最終還是沒辦法升入英超。

他媽的這才幾年？！

這支球隊不是還排在積分榜的第七位嗎？已經很厲害了啊。但似乎人們覺得這支球隊應該排在前三才合理。

一個跟他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夥計前天才跟他說：“菲爾，你們這個賽季開局真糟糕。”

人們形成一個習慣或者印象，竟是這麽迅速的事情。

菲爾又想，媽的，再往前推十年，曼城球迷不是還覺得羅比尼奧的加盟就像是上帝降臨嗎？他敢打賭，現在，哪怕是梅西加盟曼城，曼城球迷也不會像當年羅比尼奧的加盟那般歡欣雀躍。

這真古怪。

他聽到兩個隊友在聊天。喻子翔和伊恩。

“說真的，伊恩，我真不習慣聯賽才進行了六輪，我們就輸掉了兩場比賽。”

“我也是，不過我相信我們接下來會越踢越好的。我希望球隊在十二月的時候……”

菲爾忍不住插了句嘴：“如果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應該待在前四，那那些大球隊怎麽辦？曼聯也就比我們多3分，他媽的切爾西還在第九呢。”他的語氣很是不屑。

長相憨厚的蘇格蘭人聽到他的話，瞟了他一眼，竟然笑得十分譏諷。伊恩說：“菲爾，我以為你知道你自己加盟了一支什麽樣的球隊。”

菲爾紅了紅臉，連忙大聲說道：“一支從來沒有拿過頂級聯賽冠軍的小俱樂部。”

那個比他矮一些，但同樣很壯的左後衛走過來撞了撞他的肩膀，輕蔑和挑釁地說：“一開始我只是覺得你是個傻逼，但現在我覺得你不但是個傻逼，還是個沒有雄心的傻逼。”

菲爾聽罷一把揪住喻子翔的訓練衫，然後猛地推了他一把，“你他媽別離我這麽近！”菲爾厭惡道。

喻子翔已經記不清上一次在球場上有隊友沖自己做出這個動作是什麽時候了。所以，他第一反應其實是驚訝。轉而變成了憤怒。

推推搡搡的動作很快升級。伊恩伸手試圖拉開兩人，但他聽到菲爾又蹦出一句：

“你們不就是因為有派崔克-安柏才踢得那麽好嗎？還真把自己當大球隊了。”

十八歲的抹了一頭發膠的跟派崔克同樣來自東倫敦，來自萊頓東方的男孩兒的這句話惹怒了蘇格蘭人，也惹怒了眾多已經圍過來的隊友們。

他們看著他，眼睛裏充滿著憤怒。但菲爾感到那些目光裏憤怒的成分在減少，他們其實是在同情地鄙夷地看著他。這樣的目光，從小到大，太多了。

他忘記了6000鎊，他忘記了跟主教練的約定。

菲爾松開了揪住喻子翔衣領的手，但下一秒，他一拳頭揮到了喻子翔的臉上。

****

喻子翔用手背碰了碰左臉，還有點腫脹。他又斜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菲爾，那混蛋的嘴角也腫著，拜他所賜。

上一次，喻子翔這麽忐忑不安地坐在主教練的辦公室裏還是十個月前。派特跟克裏斯汀吵架了，他們去喝酒，喝得爛醉缺席了訓練課。他們都受到了懲罰，沒過一個月，派特就離開這裏去了巴塞羅那，再也沒有回來。他想到這，撇了撇嘴。他又擡眼去看主教練。

陸靈盯著菲爾。

他倒是總記得抹發膠。她懷疑他一周就可以用掉一罐。略有些瘦削的臉上滿是倔強，眼神也是如此。嘴角咧著，被揍的不輕，估計說話還有可能疼。

她是真想知道這小子的腦袋裏都裝著什麽。

菲爾抓了抓頭發，受不了這樣的安靜，他努力扯動著嘴角，“老板，我知道我沒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請你別盯著我看了。”

喻子翔竟然忍不住笑了一聲，但他連忙回歸了撲克臉。

陸靈已經聽伊恩說了事情的經過，她本來還有點責怪伊恩沒有及時勸阻這兩人，不過聽到後來，她也能理解伊恩。蘇格蘭男孩兒畢竟也還年輕。最後，還是內德姆過去把幾個糾纏在一起的球員給拉開了。她懷疑，如果不是內德姆及時趕到這麽做了，菲爾要被群毆。

她站了起來，聲音比較平和，“你們倆各扣一周周薪。”

喻子翔沒什麽反應，菲爾的眉頭皺了起來。

“菲爾，你去預備隊待著吧。”

“……多久？”菲爾也站了起來，問道。

陸靈聳了聳肩，“直到我覺得你可以回來了。”

菲爾沒吭聲，但他踢了踢椅子，就準備出去了。

“等一下。”

菲爾回頭。

“你現在也是這支球隊的球員，別忘了這一點，你也是我們之一。”

菲爾想起自己在球場上說的話。他知道這是事實，但是真的嗎？這支球隊有任何人真的這麽想嗎？

那個bitch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如果你想讓所有人都把你當做這個球隊的一員，首先你自己應該這麽認定。”她說。

菲爾看著她，咧了下嘴，似乎扯疼了自己，他誇張地“fuck”了一聲，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過了一會兒，一直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過的喻子翔說：“老板，我的懲罰呢？”

陸靈看向他：“已經說過了，罰一周周薪。”

“就這樣？”

“是的。子翔，我知道是他先動手的。不過，我建議你還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希望再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還有，他是新來的，就算他是個混蛋，也別讓他覺得你們所有人都在欺負他一個。他只有十八歲。”

喻子翔點了點頭。

****

派崔克擡頭看了看加泰羅尼亞的天空。有點陰沈，有點像倫敦。

巴塞羅那在最近兩輪西甲中表現依舊出色，但派崔克最近踢球感覺並不好。瓜迪奧拉的戰術下，他感覺有些被限制了，而球隊一切的進攻都需要圍繞萊昂內爾-梅西。然而梅西已經31歲，他的跑動幾年前就已經衰減地離開，這種情況下，內馬爾和他自己踢得都有些吃力，還要承擔大量的防守職責。

他的手機收到一條信息，是子翔發來的。那是一張子翔的自拍照，臉上有點腫。

他回覆道：

【我猜是菲爾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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